十六金星枰
蒋 南
辛丑牛年正月初九，我到湘江公社喝茶，中医专家王诚喜先生和文化学者谭耀先生在谈论中医文化。我听到他们说：“中医器具一般都比较精致，都是有一定的文化内涵，都有可以说道的故事”。对于中医学我是门外汉，当他们说到中医药上的器具“戥子”时，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，因为我作为传统酿酒人，在研制酒曲配方时也经常用到戥子。
戥子，最大单位是两，是一种精制的微型十六金星秤。在中药铺里，戥子是常用的器具，中药是用于治病救人，要求称得精准。大夫用药一般是要精确到几钱几分来定量的，有的中药少一钱一分，达不到治疗效果；有的中药多一钱一分，可能会危及人的生命。古代的一些钱庄，也要用到戥子，金、银、珠宝等贵重物品，价值非凡，如果用大秤来称重，误差相对要多一些，对店主和顾客来说都不公平。
说到公平二字，我想起一个传说：在春秋战国时期，各国的度量衡都不一致。公元前２２１年，秦统一六国后，除了统一全国的文字，还着手统一全国的度量衡。所谓“度量衡”，是“度”、“量”以及“衡”的统称，其中，度是计算容积的，量是计算长度的，衡是计算重量的。相传，度量衡是由丞相李斯负责制定的。
李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确定了度、量的标准，对于“衡”的标准如何制定，李斯却拿不定主意，于是去请教皇帝。秦始皇只是给他定了个目标，提笔写下“天下公平”四个大字。李斯面对“天下公平”四字，一时也不知从何着手。他思来想去，干脆把这四字笔画相加，共一十六笔。于是，一斤等于十六两就成了“衡”的计量单位。
传说里，把创造衡的成就算在了李斯一人身上。我想，衡的面世应该是集中了许多前人的智慧，它起初可能是一种刻了等份的杠杆架，后来经过人们不断地在实践中改良才得以完善。这种衡的计量工具叫做“秤”，因为秤是十六进制的，秤上的每一斤里都有十六个星点的刻度，所以世人又叫它十六金星秤。
古时候，我们的祖先有研究天文地理者，夜晚仰望星空，观测星辰排列，分析星像，于是就有了二十八星宿、北斗七星、南斗六星等星像的名字。十六两秤星就有星像的意义，它是由北斗七星、南斗六星加福禄寿三星组成。在星像里，北斗七星主亡、南斗六星主生，福禄寿三星分别主一个人一生的福、禄、寿。这是要警示人们在交易时要做到“天下公平”，不可短斤少两，否则，短一两无福，少二两少禄，缺三两折寿。欺人如欺天，是会遭到惩罚的。
小时候听父亲说，在过去，人们从小就要跟着大人熟悉秤星，所以俗话说：认不得秤花，挣不到钱花。这秤花，指的就是秤星。曾祖父一次到祁阳白水买酒缸，就顺便挑上一担自家酿的湖之酒去那里卖。作为衡阳特产，加上我们家的酒质又特别好，买酒的人越来越多。突然，一个大个子上前冲着我曾祖父吼道：“他的秤不准，折断他的秤！”人群中几个不明真相的人也跟着吼了起来。曾祖父沉着冷静，首先请大家安静，然后拿着秤对大家说：“我的秤准不准，可以当面告秤。如果真是我的秤不准，我当即把秤折断，并加倍退还卖酒的钱！”通过告秤，大家看到曾祖父的秤很准，都心服口服。事后，有人认出大个子就是白水东街那个打烂桶的人。
刚才说的告秤，是校秤的意思。秤杆上的第一颗星叫做“定盘星”，也就是秤砣与秤盘（钩）成平衡时秤毫的悬点，相当于秤杆上的零刻度。如果将秤毫捋到定盘星上而秤杆不平衡，就说明秤不准，秤杆朝前抬亏买家，反之则亏卖家。秤匠能制作好一杆秤，关键是能校准定盘星。因此，“定盘星”一词后来被引申为“做事的准则”，也可以理解为能为大家拿定正确主意的人，如电视剧《宰相刘罗锅》的主题曲《你就是定盘星》，就将刘罗锅比作“定盘星”。
中国人自古受儒家文化的熏陶。儒家思想的核心就是“仁善”，这种仁善思想始终贯穿于社会各个领域甚至蕴含到一些物件中。譬如秤，它是由秤杆、秤砣、秤毫、秤钩、秤盘组成。秤一提起来首先看到的是定盘星，这是告诉生意人买卖要公平，人在做，天在看。秤杆上的秤星必须是金色或银色，不能用黑色，这就是明示生意人要心地光明，不能耍阴招。
杆秤上手提的那个绳纽，不叫秤绳而叫秤毫，这是告诫生意人在称东西时要明察秋毫，决不可粗心大意，务必做到钱清货足。秤砣，又叫权，秤杆，又叫衡，称重时，权和衡合在一起才能使用，生意人做生意就是“权衡轻重”、“权衡得失”。秤钩，像心的形状，生意人把买卖的东西挂在“心”上，就不能昧良心。秤盘，是圆形的，有圆满的意思，也就是做一桩生意，要让买卖的双方满意了才算圆满。
在民间，人们不仅把秤作为日常称量的工具，而且还作为一种吉祥之物，称为“当家财神”。在我老家衡阳玉兰蒋氏家族里，旧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置办秤的习俗，人们说，有秤在家，钱财兴发。
在老家的民俗中，每当建新房上梁时，要将秤砣挂在栋梁树上，取“称心如意”的吉利彩头。娶亲时，新郞新娘拜了堂后，新郞用秤杆挑起新娘的红盖头。是因为秤杆在传统中象征龙，新娘佩戴的凤冠霞帔象征凤，用秤杆挑起红盖头就有“龙挑凤”、“龙凤呈祥”的美好寓意。还有民谚说：秤不离砣，公不离婆。
人们常常把秤挂在家里，据说能起到催旺夫妻感情的作用，表示夫妻会更加恩爱。年少时，我在二爷爷家看见一杆十六金星秤。老人家把秤杆挂在卧房的墙壁上，而把秤砣放在床底下。后来我才明白，这是老人家对“秤离开砣”的思念。因为二奶奶中年时就随女儿女婿去了云南西双版纳支边，直到晚年的时候也没有回来。早些年二爷爷过世了，我看见那杆秤依旧挂在老屋的墙上，只是时光流年了岁月，斑驳了它往日的光泽。
世事没有永恒，革新和创新是历史的必然。１９５９年，国务院发布了《关于统一计算制度的命令》，秤也推行十进制。十六金星秤，一直从秦朝沿用到新中国成立后，悠悠两千余载，从此渐渐淡出了国人的视线。
（编辑：黄长庚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