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者每当乘坐电梯时，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老家的木楼梯。
老家人把木梯子叫楼梯。梯子分两大类，固定式和移动式。固定的梯子选材和请木工师傅比较讲究。移动的梯子要求就没有那么高了。笔者先说说移动式梯子。
无论是固定的还是移动的，要想把梯子说清楚，还得从地理环境与这里人们的生活习惯和风土人情等方面说起。
老家茅洞桥，所有的大山小山，绝大多数是天然的紫色页岩红砂岭，又叫＂见风消＂。蓄水性能差，莫说长庄稼连草都不生。由于受地理条件影响，十种九欠收。若遇风调雨顺年景，种下的庄稼收成还勉强可以，如遇旱灾水灾虫灾等年成，往往大大减产或颗粒无收，大家管这种现象叫靠天吃饭。因此当年这里大部份人家里都很贫穷。所以大都建造土砖屋，顶层盖稻草。有的屋顶层盖巴茅草，有的将巴茅草与稻草混合起来盖在屋顶上。条件稍好一点的家庭，地楼两层屋顶盖瓦。
一般人家的房子就是一层的样子。个子高的人伸手可抓到屋檐。象这样家庭一般不需要楼梯。即便挂在衡条上的小篮子等物品，大人也可随便取下来，或用一条不高的凳子递起来取下。一般房子上了两层的就必须得有一架常用的梯子了。即便是搭建的角楼也会想办法拥有移动梯子，又叫手梯。
这种梯子随便可搬到所需要的地方，用起来轻巧灵活。他的结构也较简单。用两根很直一样长，一般粗细的木料，或两根七八寸粗围的树条，用约九到十一根不等，一尺二寸到一尺五寸长的扁形木料，闩紧两根长木条就可以了。这时两根长木料称作梯子脚。每一横根木料之间约在八寸到一尺的空间。每一横根木料叫蹬子。梯子长的约十六七蹬样子。太长，人爬上去木梯会抖动。横木料的第一根与中间一根和末了一根，必须两头穿过两边的梯子脚，还要另加一个横穿的铁钉将其铆起来。有的两头还要再用绳索绑紧，这样才牢固耐用安全。否则时间久了，很容易松动。象这样移动楼梯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，那时候屋场人很友善和睦，重感情，没有的随时可借用，有梯子的还会主动提出送给别人用。有的人家没有合适的木料做梯子，就用弯一点的树和粗一点的竹子绑紧临时使用。
使用新梯子时，主人要在梯子上端系上一根红布条，表示吉祥平安，登高望远，生活节节高的美好含意。梯子一般要用杂木木料，如枫树，坛树，木质硬，不易损坏和不被粉虫蛀坏。有条件的还用桐油或光油涂一层，又漂亮又耐用。用杉树做最好，算是上等木料了。有的平常不用时挂在墙上，有的在梯子上扎一圈铁丝或涂一块红色或其他颜色。有的刻上自已名字，五花八名，作为识别标志。以免生产队集体使用时搞杂。
笔者家里就有一架用杂木做的楼梯。因厨房二楼一边要装很多用来做饭的干柴，随时要取下来烧。记得那架梯子有１３步横蹬子。小时候父母要笔者学数数，上一蹬数一个数，就这样数到正式读书，可以说那架梯子是笔者学数学的啟蒙老师。那时茅洞桥二五八赶圩，柞树坳三六九赶圩基本都有卖，每架梯子约在ＩＯ元以下的价格。
笔者房屋地楼两层，楼板是用木板铺设固定的。起初也是用那架移动梯子，那时只有父母上上下下，笔者有时好奇学父母上上下下。开始偷着爬，后来胆子大了点，便当着大人面上和下，父母很担心，怕不小心摔下来，伤到手脚。于是在梯子不靠墙的那边，从楼梯门口到地面上系一根用稻草合成很粗的管索，紧贴着梯子作为软扶手，用以防跌。后来弟妹也相继长大，有时比赛式爬上爬下，个个非常开心。笑得前仰后合。
父母考虑孩子多，又不大懂事，喜欢爬梯玩。觉得老是用这架移动梯子很不安全，于是计划过些年买材料做一架符合家庭用的固定楼梯，不用背来背去，省去许多担心和麻烦。
终于有一天下午，父亲从茅洞桥赶圩回来，肩上挑了两根很长的木料，脸上身上出了很多汗，背部衣服全湿透了。这时笔者正在做作业。见父亲把两根木料轻轻地斜搁在门前墙上，喘着粗气。一边用缠在身上的长澡帕擦汗。笔者赶紧从水缸里掏一杯水递给父亲，父亲接过水咕咚咕咚一下喝完了。我从父亲手里接过空杯子时，父亲用手摸了摸笔者的脑袋，轻轻地抓了几下笔者的头发，这时父亲脸上的那种开心笑容笔者一辈子也忘不了。父亲稍休息了一下，然后把两根木料整齐平放在地上，两头用绳子绑了起来。他说恐怕地上潮湿变型。等找到好的木蹬子材料后再请木匠师傅来做楼梯。
过了好些日子，父亲又从茅洞桥赶圩买回了６块厚厚的木板。每块木板与床板差不多长，一寸来厚，８寸多宽可以锯成十二块梯子踏板。据说鲁班祖师爷有规矩，正规的楼梯踏板必须是单数，不能是双数，行家一看便知。
据说金木水火土为五行，东西南北中为五方，天地人为三才，鲁班师傅，尊重自然法则，尊重先祖文化文明，建立自身行业秩序，传世福施于人。单数寓意是发展空间大，后代兴隆旺吉，福寿康宁，万事如意。此种奉信是真是假只是道听途说，无法考究，反正信与不信没危害，是善良人的美意。父母亲目睹自已勤劳的汗水又置办了一件家具，心里很开心自豪。
做楼梯的材料已经齐全了，剩下就是请个有资历有经验有技术的木匠师傅了。在笔者生产队，大队，方圆五六公里就有好几个木匠师傅，他们手艺都很出色。当年做农具，如装犁，木耙子，先米的先子，运送肥料的鸡公头车子，家用桶子，脚盆，櫃子，凳子，桌子，椅子，碗櫃，达櫃，装粮食的木倉，堂屋用的大长板凳，建房的门，窗子，神龛，书櫃，老人的寿器，等等家俱都做得好。有的还知道雕刻花鸟虫鱼，龙凤翘檐，麒麟狮象等。
做新楼梯是家里一件大事，不能马虎。父亲通过走访打听，了解到邻队一位王姓师傅手艺好。据说周围那些师傅有好几个是他的徒弟。他在十里八乡算是木工头块招牌。功夫好又不偷懒，价格也不乱喊，所以他的手艺活比起他的那些徒弟来好多了。有时那些徒弟接的活，不懂的地方还要请他现场指导。＂好吧！就请他！＂。这是父母商量后作出的决定。
一天晚上父亲把笔者的兄弟娣姐叫到一块，教育我们。说师傅来了要叫爷爷，要懂礼貌。吃饭时不要上桌子，等师傅吃完了你们才去吃饭。他在做事你们不要走拢去防碍做事，更不能打架吵闹。个个点头表示记住了父亲的话。
提前三天，父亲登门找王师傅，说明情况，他欣然同意。第四天一大早，王师傅背着工具进门了，父亲热情地接待了王师傅。这天正好是星期天，笔者从头到尾在现场没离开一步，都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。
父亲从楼经上取下了一个篮子，把预先准备好的香钱纸蜡烛和鸡蛋，一块能遮住碗面的肉，一只手板大小的鱼和三杯酒水，列放在桌子上，王爷爷站最前面，恭恭敬敬作了辑。嘴巴还喃喃自语说了许多话，猜想都是一些吉祥好话。他退场后，父亲上前做了同样一件事。最后还放了一封１００响的鞭炮。
据说当年这样做是信迷信。不能做，被队长知道了要受批评严重者要开批斗会。不管怎样，父亲还是麻起胆子做了。因为父亲为人很好，没人举报。
一切就绪后，父亲很客气地用自已的那根长长的烟筒，滿满地装了一兜烟，递给王爷爷。王爷爷烟瘾可能很大，叭唧叭唧十几口功夫便抽完了。
王爷爷快６０岁了，身体很结实硬朗，精神精力很旺盛，一幅健康美的样子。他开始用一条硬尺子把楼门口丈量一下，又把两根楼梯脚料量一下，再把做蹬子的木板量一下，其数据纪录在一块木板上。然后把两根脚料用眼晴照一下，看弯还是直，怎样取材。把木板排放整齐后，按数据分布，用一个墨斗拉线弹直。作为要截断的依据。后架起了木马凳子，依次一块块的木板用刨子刨光，再用锯锯成所需的踏板。再后来把楼梯脚料两根摆齐用角尺量好画线，在线条中间用凿子凿成槽子形状，再把脚料全身用刨子创平，里边掌平，外边成弧形状，很光滑漂亮。
他每一道工具都非常认真细致，计算准确无误，操作有条不乱，接口处紧密得成了一条线，无开口缝隙，扎实牢固。真不亏是名无虚传的好木匠师傅，怪不得膝下有那么多的徒子徒孙。这样敲敲打打忙了三天，家里的固定楼梯做好了。并在楼梯上端系了一块大大的红布条，家里顿时格外喜庆。装楼梯时，也按开张的那样，举行了一个简单祭拜天地祖宗先师的仪式。一切顺利平安，王爷爷很高兴，笔者全家人更开心。就这样家里又做了一件好事大事。
记忆中，安装新楼梯后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。事情是这样。
一位亲戚送来几斤生产队刚打下来的新鲜红枣，当场兄弟姊妹品尝了。红枣个头大，味道又香又甜。后来，母亲把这些鲜枣用一只竹篮子装好挂在楼经上。弟妹趁母亲不在场时，缠着要笔者从篮子里拿给他们吃。笔者没法只好依从了他们。第二天过去了，第三天母亲想起篮子里的枣子要晒一下，晒干后过年时放团盒里作看盘，讲讲脸面。取下篮子一看少了一大截，感到奇怪，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少了这么多？莫不是老鼠偷吃了。弟妹中不知谁顺着补充说，肯定是老鼠偷吃了，妈也没在意。这时最小的弟弟过来要母亲拿给他吃，母亲劝说晒后过年招待客人的。他不服气说，等下你走了，我要大哥哥拿给我吃，昨天大哥哥就拿给我们吃了，顶好吃。母亲说，好哇！我说枣子平白无故少了这么多，越是你们这些家养老鼠偷吃的，追得兄妹满屋跑，满屋充满笑声！
时过几十年，家乡变化真大。过去的茅屋几乎消失了，瓦屋也少之又少。大部分换上了红砖水泥平顶房，一般都在三层，有的四层五层，还有的别墅式。楼梯已不是越来单一木质的，大都用红砖砌成，整座楼房贴上瓷砖。现代厨具，现代家具。整齐干净，公共卫生也好多了，有的大屋场还设立了公厕和垃圾存放处。现在的梯子，城市农村集贸市场上都有卖，品种齐全质量可靠，美观大方，牢固耐用。有折叠式，伸缩式，移动式，固定式，消防特制式。有木质，铁质，铝合金材质，合成朔料材质的等等品质，要有尽有。村村通公路通邮通电，城镇郊区通自来水。红砂岭已被翠林覆盖，已很难看见红砂了。
时光不复，岁月不再，小时家景虽穷困，也有许多快乐开心，深深烙在记忆里。早年父母亲相继走了。兄弟姊妹也早已各自成家立业，儿孙绕膝。虽然家里楼梯早已远去，但他象家里的重要成员，令全家人时常想起他。曾经的可爱，为家庭甘作人梯默默奉献的情景，怎么也无法抹去。
文／全钢：写于癸卯秋月
编辑：黄长庚
